我一直记得你,却不会时常想起你

时光之水淘漉过记忆的沙丘,带走那些生命中的点头之交,只留下那些陈雷胶漆。但是有些人在你生命中是奇异的存在,他们来过一下子,却让你记住一辈子,仿佛那就是宿命,宿命安排你们相见,宿命不允许他曾安排的人被轻易地抹掉。

阿勇就是这样一个人。

直到去年,我对阿勇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一时那张幼稚的面庞上,青涩是那个年代的主题。

初见阿勇,是被他那浓黑的眉毛给吸引走了目光,讲真,活到现在也没见过几个人的眉毛浓黑得如同他一样,宛如蜡笔小新的升级版,不过阿勇是剑眉,在那个大伙都未长开的年代,便觉此人英气逼人,往后绝对是妹子们的一大祸患。

不过我没见证到他祸患妹子的那一段青春,再次见到他时,他身边已经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和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了。

在那个连语文老师上课都脱不了方言的年代,阿勇简直是个异类。一口带着津市牛肉粉和广东河粉味道的普通话依旧要比我们这些土鳖洋气好几个档次。

没错,他是常德人,很小便随着父母走南闯北,到处生根,按他的话说,他是野孩子,四野为家,其实哪有那么文艺,就是父母在哪儿打工,他就去哪个地方。不过因为他从小四处闯荡,他的见闻着实要比我们这些土鳖广博得多。

他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是广州,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都是在那度过,所以对他这种童蒙初开的孩子来说,广州自然是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我们常问他, “广东人真的是天下不吃飞机,地上不吃桌子之外,啥都吃吗?”他总会乐呵呵地回答,“他们还不吃筷子和碗”。

班主任为了体现自己的人文关怀,特地安排他坐在班上成绩最好的人的旁边,以照顾他学习——从此,他成了我的同桌。

阿勇很能侃,或许这跟他到处漂泊的成长经历有关。当然,我也是一个超优秀的聆听者,从来不会面无表情地沉默以对。一方面,我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当然阿勇知道的也所知甚少,二来,跟阿勇特别的投缘,相识不到一天,便觉此人算是个真朋友。

跟爱情一样,友情也常有这种无缘由的“一见钟情”,待双方对上眼了,或许比爱情还走得长久。

阿勇的成绩不算特别好,一直处于中游偏下,当时的我可没有什么兼济天下的决心,对于阿勇,我是放任其生长,爱学不学,不会像一个长辈一样常常耳提面命地跟他说,“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赚到大把的钱,泡到大把的妞。”不过,在他来了兴致想解决某个问题之时,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他的忙。

以前,只要谁跟我说了,考试的时候打个配合,我一定会如他的愿,更何况那一次是阿勇提出来的,我自当放手一搏。

虽然决心已有,但经验不足,考试的时候虽未折戟沉沙,但明显低估了老师的能力。考完之后,班主任把我们两个喊到办公室一顿狠批,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不了了之,这算是当年我努力读书所换来的最好回报。

阿勇有些愧疚,非要请我去他家吃饭,我也挺好意思,全然不当客套。

那时候真是见识短,以为能在外面租房子是一件十分体面的事情,像我等贫民,连在外面租房子的钱都没有。可走进那栋阴暗潮湿的建筑,才蓦然觉得自家的房子简直就是坐落在青山旁绿水岸的独栋别墅。

楼梯过道很脏,有些污渍乍一看去都想猜这是哪个朝代的。铁质的楼梯扶手锈迹斑斑,一捋,能磨下一手锈渣。

阿勇和父母住在二楼最西边,塑料的门帘中间全断了,仿佛剪了个短刘海,却留着长长的鬓角一般的怪异女孩。幸奈屋内干净,虽然家具都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货,但是被清扫得纤尘不染。

阿勇的母亲特地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去菜市场买了些肉类,可是悲催的是,我大多忌口,仅仅啖了一点鱼。阿勇义正辞严地告诫我,“不吃肉,怎么能长力气,以后体育考试怎么过?”

他一下子戳到我的痛处,我热泪盈眶地夹了几片肥腻的扣肉放在碗里,食不知味地囫囵吞了下去。

说到体育,我记忆尤深,那是我读初中时最惧怕的一门课程。跑个一千米,能跑得体育老师都懒得计时了,顺口在我耳边说,“算了,我随便给你填个成绩吧!”

做引体向上时,只能靠最初的冲击力做一个,接着就只能像一块无助的腊肉一样垂在那儿。那时,大家都杵在一旁喊加油,只有阿勇麻利地走过来,抱住我的腿,说,“向上拉,我帮你举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啊?这是高尚的行为,道德的行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行为,值得每一个人都为此喝彩。感动天感动地,再一次感动了体育老师,他再次选择当睁眼瞎,所以,我又神奇般地通过了这次体育考试。

没想到阿勇的卧室里还摆放着挺多书,从《十万个为什么》到《红楼梦》,挺杂。

“哟,你是个喜欢看书的人啊?”

“那些都是撑场面的,来,给你看点好看的。”阿勇随即关上门,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扯开褥子,露出一排花花绿绿的杂志。

我立马想到,我靠,该不会是……我可是全校皆知的好学生啊,啊,好好奇,怎么办?

天知道,那时候的我们是怎样将《知音》看成黄书的。只知道,后来他会时不时从被褥下面抽出一本《知音》带来学校借给我,我再偷偷摸摸拿回家,秉烛夜读,苦修技艺(当然是说写故事的技艺)。是的,我竟然是靠《知音》完成了自己某个方面的启蒙,现在想想真想抽自己两耳刮子,太low了。

阿勇真的特善良,在那个靠卖苦来博取同情心还不那么流行的年代,我们学校附近就已经有不少长期盘踞于此的“伤残人士”,他们不少都是打配合极其默契的“玩家”,一个拿着棍,一个拿着碗,一个负责哭,一个负责喊。

一到放学的时候,他们就从各地聚集于此,虽然学生的经济能力不强,但是深受助人为乐的精神感召,慷慨解囊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像阿勇那样追着一个被老师赶走的乞者,非要给他一块钱的人还真是绝无仅有。

我们笑他,可阿勇却说,假如别人真的有困难呢?

阿勇随着父母在外面打工度日的生活不比一个乞丐好多少,这让他对这些流浪人士抱有深深的同情。不过不知时至今日,面对伤残泛滥榨取同情的行乞人,阿勇当作何感想。

阿勇只在我们班呆了一个学期,便回了常德。他要走之前我们都不知情,连我这个同桌也是到下学期开学报道之时,才蓦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可以一起耍的朋友。

或许对于阿勇来说,离别并没有什么特别,就像老朋友之间都不用说告辞一样。列车将他带回了他的家乡,记忆将他留存在我的心底。

那时学生都没有手机,qq也没有普及,唯一的一个十分宽泛的地址都在后来的岁月中消失了痕迹。就这样,我与阿勇断了联系。

时间像一个审判者,从来不以相识时间的长短,互通音信的频疏来决定某个人是否应该留存在你的记忆里。

总有一些人,漫长的年月里你们不曾联系,青春的韶光被渐老的岁月覆盖,曾经的幼稚变幻为此刻的沧桑,可当你站在我身边,我还能一下子喊出你的大名,连带你的绰号。过往的桥段如同一幕幕黑白默片在巨大的幕布上连续跳跃,不消几分钟,你仿佛又重回到那些青春的时光。

这辈子总有那么一些事让你感叹缘分真的好神奇。

去年仲春,我去武汉出差,一天夜里,在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等的士,等了很久,也未见一辆空的。要我拼车的倒是不少,可那时不知咋的,一一拒绝了。又是一阵良久的等待,终于开窍了,拼车就拼车吧!

果然只要换个思路,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很快,谈妥了价格,开门上车。

副驾驶有人,我只得坐在后座。车内光线沉暗,看不清各自的面貌。

司机是个健谈的人,天南海北的侃,副驾驶上坐着的人也被带动了起来,我不能装作哑巴,也攀谈起来。

从我说起我从长沙过来,一直到确认副驾驶上的人是阿勇,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缘分就是这么美妙,弹指一霎间,两颗陌生的心突然就产生了老友的羁绊。

原来阿勇离开长沙后,一直在常德生活,直到高考考到了武汉的一所高校。毕业后,就在这里找工作,找老婆,算是彻底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

第二天他邀我去他家做客,第一次见到了他那漂亮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女儿,房子虽然不大,但是我真的能感受到充斥在其中的满满的温暖感。

嫂子负责下厨,小孩子负责到处跑动活跃气氛,我和阿勇则坐在沙发上回忆过去,谈谈如今。半年的交集真的很短,但是聊起来才发现,半年又显得特别长。两个小时过去,回忆的点都不带重样的。末了,我邀他来长沙,他说有空一定来。

一年过去,也没盼得他来。坦白说,这一年里我跟他联系很有限,明明手机号码存了,微信也有,但是除却节日的问候,互动的次数还是少得可怜。

不过我没有以前那么伤感,现在想着的是曾有一个朋友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在短暂的时间内,却带给了我很多美好的东西,即便没有再联系,我也保存着这份感动,确认着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可以值得挂念的人,如是而已。

我想阿勇也是这么想的吧,既然缘分让我们相识,以至于重识。岁月也未曾磨灭我们在彼此心中留下的印记,那么联系多与寡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虽然说,人生不想见,动如参与商,但也有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有些东西不用强求,他就一直生根在那里,平时相忘于江湖,一朝见面之时,才发现,羁绊仍旧连在心底,我们仍细心地保存着各自关于彼此的美好回忆。

喜欢()
热门搜索
兔子酱
站长
Top https://gentleweight.com/best-weighted-blanket-revi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