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梦方初醒

我没有想到的是,再和他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这十年来,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永远的碰不到面。深夜一个人的时候,会感慨着城市太大了,这么多年竟然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可我更没想到的是,我们的碰面,居然是这样的痛彻心扉和压抑。似乎这十年来,我兢兢业业的工作,盲目又忙乱,兜兜转转,就是为了等他娶我。

转眼间十年一晃而过,我早已不是大学里青涩而又害羞的姑娘,这座城市带给了我太多的东西,几乎夺走了我所有的第一次。恋爱、工作、失眠、焦虑……它们跌踵而来,又缠绵而去。就在昨日,我坐在开往成都的列车上,遇见了他。我到现在依然说不出那种感觉,不是天塌胜似天塌,就像是你辛辛苦苦建好的堤坝,溃于一方的蚁穴。我拿着一个大行李,穿梭在狭小又拥挤的通道中,列车上各色人来来往往,无一外乎都含着疲倦的神色。我抓紧找好了位置,连忙开始手头上的工作。正在我贪婪的享受着那一刻的轻松和舒心时,一道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的声音,从我的心底直直的穿越到我的耳膜中来。我日思夜想的声音,居然出现在了列车上!

抬眼一望,一个身形臃肿的男子穿着一个红色的T恤背对着我。他正在保护着他前面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拿着自己手上的票正在对着每一排的座位。“16A……这!”在我的旁边,我起身打算让,那个男子正好就说:“谢谢……”我心里又一次震住了,实在是太像了……我颤抖的往那个男人脸上望去,意外之中,是他。虽然身体胖了许多,但我仍然能够一眼认出。他那眉眼,我日日都在心里勾画着,如何能忘!他一下子也愣住了,恐怕他也没有料到,这如同电视剧般的剧情,有一天竟然落到了我和他的身上,而我最不能想到的是,我和他竟然是一别十年,就这么在列车上毫无征兆的遇见了。

日日夜夜我都在幻想着和他见面的场景,千言万语在此刻竟然只剩下无言的相视。直到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忽然叫我让一让,我方惊醒这并不是一场梦。我和他是真的遇见了。我和他仅仅对视了一秒,便迅速的低下了头,似乎回到了以前,我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开来,以前是羞涩,现在,内心五味杂陈,却毫无羞涩之态。趁此机会,我看了看那个女人,优雅丰腴,肌骨玉润,我刹那间想到了《红楼梦》中的薛宝钗,惊觉两个人在我的心中竟是如此的相似。她朝我到了一声谢,我却心虚的低下了头。这个女人坐在了里头,而他,坐在了我的身边。

那一刻,我真的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停在我们两情相悦的一瞬间。停在十年之前。我又惊又惧,又爱又恨,内心翻涌着无数的情绪,表面却只能不动声色,装模作样的坐回位置。从他们亲昵的动作和言谈中,我才知道,他们已经结了婚。不是一对人出来,还有他的父母和女方的父母。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女人在靠在他的肩头,他却无话。想来也是因为忽然见到我还没有回过神。在他还没来之前,我正要工作,而如今,我一打开电脑,便忘了我该做什么,怎么做。

列车上的时间要比以往难熬,或许是因为这个意外。不知几时,列车忽然安静了许多,仔细听来周围有着低低的呼吸声。我鼓起勇气转头看了看他,余光瞟见他的老婆已然入睡,而他们的手,是拉着的。他正在看书,眉角干净利落,神色悠然。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倒是没有之前的局促,也不躲闪问道:“过得好吗?”我一听,竟然又心虚了。我该怎么回答,当着他老婆面告诉他:“这十年来,知不知道我在等你?”这些话,那是不可能的。在刚刚内心极度挣扎和崩溃的时候,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挺过去,和许多年前一样,在不得不认清事实的情况下,逼迫自己只能接受。

“还行,想不到你结婚了。”我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

“嗯,遇到合适的就结婚了。”我听着他的话一阵愕然。

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他一方面畅谈着理想和生活,一方面排斥着凑合的感情。他一直认为,若是找不到心有灵犀的人,决然是不会谈恋爱的。于是便遇到了我,每次和我在一起,无不夸赞我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度如此之高。我喜爱他满腹诗书的傲然模样,他爱我不需言明便能一语道中的性格。他说我们是天生一对,本来就该在一起。他大胆而又热烈,而我内心深处却居安思危。快乐的活着一天,挣扎着又活过一天。我知道一切都有尽头,只是来的太快,让我猝不及防。父母不同意,是我们爱情的最大一堵墙,他是孝子,硬生生的拆散了我们。离别前的那个夜晚,我和他说我会永远等他,这一等,便再无消息,直到他结婚,做了他人夫,我依然傻傻的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像是故事说的那样,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下车的时候,他贴心的帮我拿下行李。他的老婆挽着他,又和我道了一声谢。他的父母过来,慈眉善目的看着他们的儿媳妇。没认出我,也许是忘了我,也许是从来便没有放在心上。出站的那条路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暗,我手上的东西也重了许多,该完成的工作好像也还没做。人声鼎沸,我却像是一条幽魂。他们一行人走在前面,说说笑笑,我就盯着他们看。他搂着他的老婆,恩爱极了。

出站时,我才发现我背上已经冒了一大片冷汗。成都阳光刺眼。有点想哭。

到底是有些想不通的,想不通那个对天起誓的男子为何又另娶他人,想不通自己十年来竟不如这一瞬,皆为泡影,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想不通。我午夜梦回的那么多年里,或许爱着的那个男人,是一盘散沙,是一个精神支柱,是一个我一直想着逃避的借口。

写到此,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天走的时候他和我说:“原本以为我们还能再坚持的,可是你却一缩再缩,我们没有后路了。就当是我对不起你,你从来没有争取过我们的未来。”他说的决绝,劈得我几乎要粉身碎骨。原来是我。想到此,我便失声痛哭,情绪早已绷不住了。太阳很大,我流着眼泪,心里默默和十年来逃避的自己道个别,又蠢又傻,可我终于能面对所有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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