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里,出场顺序很重要

春天走远而夏还未至,邦媛收到了当时作为战地记者的哥哥的来信。

二十岁的她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似乎一切都可能随时失去,无力挽留,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在打开这封信时,就像溃堤的潮水把努力铸就的安静内心击得七零八落。

大飞哥殉国了。

二十六岁,他为国捐躯。

当张大飞目睹着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战友相继离开时,他知道自己也离这一天不远了。

唯一无法割舍与忘却的是这份无法诉说的感情。

他后悔那晚在操场上拥她入怀,情不自禁地说出了爱她,他给不了她未来,也给不了她希望,更加给不了她幸福。

他都不知道是否今生还有机会再相见,每一次飞向蓝天,或许都是诀别。

在张大飞写给哥哥的绝笔中,他说在这浴血奋战的八年间,邦媛的信是他此生的温暖,也是他最大的安慰。

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出落成了一个娉婷少女,每每与她谈着诗歌,谈着她的学习生活,倾听着她的困惑与苦恼,虽然距离遥远,却能感到对方的心跳。

他们的书信中甚少提及儿女情长,大飞每每需要面对生死存亡的问题,而邦媛提及更多的是诗歌中的韵味与精神,两个不同的精神世界,却有着一种“彼此懂得”牵绊着他们。

大飞与邦媛只能把这份爱深埋,于大飞而言,无论是生是死都是在害邦媛,他们之间只能有兄妹情;于邦媛而言,说爱他似乎都是对英雄的亵渎。

他们俩就像两条平行线,彼此牵挂,却没有了交集。

张大飞知道自己终究会战死沙场,而很多的人生滋味却并未品尝过。

这让我想起了电影《无问西东》中同为飞行员的沈光耀,当他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时,母亲阻止他说,我害怕你还不知道生的滋味,就已经死了。

而张大飞开始尝试喝酒、跳舞,也与一位中学老师匆匆在驻地结了婚。

二十六岁的生命如此短暂,大飞的选择或许是想让自己体验那些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他有过亲情、友情与爱情,有过婚姻,有过知己,有过俗世中的享乐,有过伤痛,经历过枪林弹雨,这些已经足矣,他已经充分地活过,死而无憾了。

不知道张大飞为什么会选择匆匆地走进婚姻,既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活过明天,却允许一个女人委身于自己,是否仍然是对于邦媛的珍视,不忍她伤心。

正像他所说的,只希望她一生幸福,因为太爱,因为不能给她承诺,为了保护她,而反而选择了疏远她。

所以,有时候不能给对方婚姻,也许不是不爱,而是太爱。

随着张大飞的离去,战争也接近了尾声。

齐邦媛回到了南京,回到了对她而言,曾经是真正意义的家,重温往日的温馨。

可是儿时的记忆已经物是人非,除了战争带来的满目疮痍,几乎已经找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漫步在新街口,邦媛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横幅——纪念张大飞殉国周年。

邦媛飞越千山万水,就是为了在此与他相见,虽然已是阴阳两隔,但冥冥之中,一股力量引领着她来到了这里。

她伫立在雨中良久,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打湿了脸庞,大飞是否知道在中断与她通信的那漫长的十个月里,邦媛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煎熬?

他在邦媛的生命中有着什么样的意义?邦媛要如何才能从失去他的伤痛中走出来?

 

张大飞的离去,让一个少女猝不及防,虽然这是意料之中。

过去她的心被张大飞填满,现在她的心被悲伤占据,还有谁可能走进她的内心,带她走出阴霾呢?

抗战胜利后,齐邦媛收到了一位叫黄君的同学的信,信中有一首以她的名字命名谱写的曲子。

他鼓足勇气向“冷傲”的邦媛表白,说他已经爱慕她一年多了,现在他已经毕业,即使被拒绝,知道的人也不会很多,也就没有那么难堪。

这个黄君是当时武大爱乐乐团的第二小提琴手,儒雅而风度翩翩,很多女生为他而着迷。

他闯入了齐邦媛的生活。

开学就千里迢迢地从重庆到乐山来看她,这让邦媛觉得很光彩,也满足了天真少女的虚荣心。

每天下午,当女生宿舍的门房在楼下吆喝“齐邦媛女士有人会!”,女生们都伸出头来往楼下看,邦媛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地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跑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邦媛真正开始与一个男人约会交往。

这位男同学曾努力尝试打开她冰封的心,可是,这份爱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有时候,爱一个人真的是需要时机的,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自从收到大飞牺牲的消息后,齐邦媛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

她不知道如何跟别人诉说她的哀伤,别人又怎么懂得她的这一份情感?

这不是兄妹之情,也不是情人之爱,那无法言说的孤单落寞在他死去后愈发没有了着落。

她的内心容不下第二个男人,而黄君就是这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一个男人风度翩翩,可以为你谱歌作曲,可以在你的一声呼唤下飞奔500公里与你相见,可以不求结局地付出,这会打动多少少女心啊。

但在齐邦媛的眼里,他们注定无缘,只因在错误的时间相遇。

或许,齐邦媛清楚地了解,在没有完成对张大飞的真正的告别以前,她很难再爱上别人。

 

认识俞君是在圣诞节前的一次聚会上。

其中有一个小游戏,齐邦媛与他分到了一组,两人钻在一个袍子下密谋,兴奋而刺激。

俞君是女生们特别欣赏的漂亮男生,他透着儒雅与谦和,那浑厚的男中音迷人而动听,充满了磁性。

能与这样的男生这么近距离地呆在一起,邦媛内心充满了悸动。

俞君为邦媛打开了她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世界。

我们总是经由某个人去了解世界,我们通过了解人而理解世界,那个我们未曾体验过的崭新世界。

俞君是来自于上海沦陷区的学生,见多识广。

他会带着邦媛去坐“划子”,到河对岸的坝子上走走,近距离地欣赏大自然的美景;他会带着邦媛去附近的楠木林,倾听大自然的声音;他也会带她去茶馆坐坐,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时,茶馆这种地方,对于一个女子是万万不敢独自去的;

他会跟她讲音乐、也会跟她谈《圣经》、谈电影 、谈小说,他知识渊博,品味高雅,这样的男子,任何一个女孩都会为他痴迷吧。

但是,俞君不能跟邦媛谈感情,因为他无法跟一个死去的人竞争,他只想通过他的陪伴,他的默默关注,他的倾听,抚慰她受伤的心灵,或许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走出悲伤。

俞君并未怎么提及自己的家世,在临近放假时,他的姐姐突然造访并且相邀一起游览峨眉山。

而后,她邀请邦媛一起坐上M中校的军用飞机飞回了上海。

当时邦媛的爸爸已经回南京履职,想着可以趁机去南京与爸爸会合,邦媛写信知会了母亲一下,就自做主张地跟着他们来到了上海。

俞君家在上海属于上流社会,他的名字也变成了“Peter”,这让初来乍到的邦媛有种无所适从的陌生感,她身上的“土气”与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有些格格不入。

隐隐约约,邦媛觉得俞君变得跟以前那个在学校给她讲“外面的世界”的男孩不同了,虽然他带着她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但那个世界好像与邦媛渐行渐远。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不同的生长环境,缺少了很多共同的基础,终于,那个始于浪漫的爱情还是在距离间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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