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自己，放下你

1、

我妈常说我固执，性子倔。

“如果你是个男孩子，铁定没人能管得了你。”这句话，她常当做口头禅来念叨我。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两件事，我没有听从她和我爸的意见，擅自做主下了决定，属于先斩后奏。而且，这两件事都是因为同一个人。再者，事情最后的结果，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

如果当初你走了，我和你爸也活不下去了。

2、

来说说这件事吧。

第一件，是当年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没有根据自己的分数填上相对应的学校，而是选了一所自己认为挺好的学校。

这件事导致的结果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从南方到北方，跨越了几个省份，大半个中国才去到学校。

那是我十八岁以来第一次离开家。

而我爸妈，在我临走的当天，因为生我的气没有去车站送我。尤其是我妈，连句嘱咐的话都没给我留。

第二件呢，是因为第一件才引起的。

我在学校遇见了苏阳，并和他相恋了。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以我失去爱人，也失去自我为终止。

即使如今已事隔经年，但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我还记得，失恋的第一个月，我因为精神恍惚做错事而被公司开除。当我抱着满当当一纸箱的东西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时，上司拍了一下我肩膀，她说：我见惯了平日工作时你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灭绝师太”的模样。但认识这么多年，今天第一次看到你红肿着眼眶，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我同她笑笑，头也不回地走出我工作了三年的地方。

抱着箱子，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在零下十几度的北城，我绕着以前和他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走了个遍。

书店，咖啡馆，酒吧，餐厅，公园……曾经在大学时期去过的每个地方，我那天都一个人走了一遍。

路上偶尔遇到牵手的情侣，我便停下来，放下箱子，等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再走。看着他们重叠在灯光下的影子，靠得那么近，像极了当初我们经常在大半夜偷偷从学校跑出来压马路的时候。

曾几何时，我们也靠得那样近。

当我脚步一深一浅踩着雪印回家后，话还没说一句就在我爸妈面前倒了下去。

我妈在医院陪了我整整三天三夜。她用热水袋捂着我被冻伤的双脚，一边啜泣，一边教育我：“当初不让你来这上学，你偏不听。后来让你别和他在一起，你也不要。妈妈是过来人，不想你走弯路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在我面前大哭，还是因为我。这个要强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抱着我的双腿，不顾周边人的眼光，哭得像个孩子。

那也是我第一次尝到失恋的味道。言语无法形容的酸涩。那种感觉，像原本长在自己身上的肉被人用利刃割掉了一块似的。

割得太狠，血流不止。

更残忍的是，直到很久之后，被剐去心头肉的地方伤口已经结痂了，我才醒悟：其实这块肉根本就不属于我自己的。

3、

这次大病之后，我回家了。

走的时候，我没有退掉房子。想着或许有一天他还会回去看看，兴许还会在里面住几天也说不定。

虽然后来发现，是我想多了。房子搁置了几个月，他没有回去过，屋里我给他留的东西，还好好地躺在原处，一如我刚走时候的模样。

在家的两个月，我过得很好。至少在我爸妈眼里，经历过这个劫之后，我算是活过来了。不再夜里梦游，也不会在睡着的时候梦魇，说着那些他们听不懂的梦话。

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没自杀，也没自残。看上去是恢复了，活过来了。但是他们不知道，每晚夜里，他们睡下之后，我都是怎么过的。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一闭上，脑袋里全是那些关于他的画面。眼睛一睁开，泪水不自觉地流淌。藏在床底下的啤酒，喝完一罐又买一罐。

那时候，最期待的是黑夜，最害怕的也是黑夜。长夜漫漫，躲得过人群，熬不过相思。

以现在的我回望过去的我，我会觉得那时候的我很傻，很幼稚。竟然因为一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你人伤心难过到那种地步，痛不欲生。

可是我也知道，那时候的我，是真的爱过，也痛过。

爱过吗？毫无疑问，真的爱过。

4、

那是大学第二年吧，大二的第一学期。

在篮球场上，我们相遇了。

当时我们班和他们班正在进行篮球比赛。身为班级的学习委员兼宣传委员，我责无旁贷地到场帮班上的同学加油打气。

西边的场地是我们班的，东边的是他们班的。但我有错了地，站错了队，还为他们班摇旗呐喊了十来分钟。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名字，但很早之前就听班上的女同学提过这个人。她们都说他是我们系大神级别的人物。

这个风云人物，是校篮球队的队长。除此之外，还是学生会主席。而且，据说每年都拿奖学金，国家级的。

这不是小说里才有的男主角吗？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人？

后来事实证明，他真的很优秀。优秀到我都望尘莫及，只好松开手的程度。

篮球场上的匆匆一见并没有让我对他有多深的印象。最近一次近距离接触，是那之后大概一两个月的时候，我和他一同被举荐代表学校去参加征文活动。

我们同路去，同路回，而且来去都是同一辆校车。自然而然地，在路上我们聊起关于活动的话题。

我们聊书籍，聊电影，聊音乐，聊旅行。他说他最近看的日式小说较多，最喜欢的是川端康成的《雪国》。我说我看的杂，喜欢的都看，最近在看《霍乱时期的爱情》。

他跟我讲岛村和驹子，讲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相恋相守，最后又如何相分相离。我给他说费尔明娜和乌尔比诺医生，还有弗洛伦蒂诺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还有我很喜欢的“代笔人门廊”。

他说他喜欢《一代宗师》里二姑娘和叶问之间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愫。我给他讲《星空》里小美和小杰之间懵懂，稚嫩，却纯粹的欢喜与心动。

一路上，天海地北，所有能聊的话题，我们几乎都聊了个遍。

早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折射到他脸上，我能看见他右脸颊上的茸毛。软软的，透明的。一如我当时的心情，暖暖的，甜甜的。

后来，多少次回想起这副画面，嘴边都不自觉浮现北岛曾说过的那段话：那时候，我们有梦想，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那时候，我也有梦想，关于爱情，关于他和我，关于我们。如今无人陪我深夜饮酒，但夜风抚过的每一根发梢，都是回忆的味道。

酸涩，苦楚。

5、

大学四年，工作三年，我在北城待了七年的时间。

我最喜欢北城的冬天了。每年一到冬天，都会有大雪。一下雪，但凡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银装素裹的一片片。

每每这个时候，苏阳都会带我去打雪仗。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会逃课去外面吃火锅，吃完再去看电影。工作之后，我们不用逃课了，没课可逃了，却也没时间了。

大学最后一年的冬天，北城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在火锅店吃完火锅后，我因为吃得太撑走不动道，苏阳就背着我从火锅店一路走回学校门口。

这件事我记得特别深。因为第二天早上，学校的贴吧里都在讨论这件事。我还打趣他说沾了他的光，我也出名了。

当时这事影响还挺大的。很多人隔天晚上都效仿我们，女生都纷纷让男朋友或背或陪着在雪地里走了一大段路。

只是不知道，后来有多少人走到了白头，又有多少人像我和他这样，说了再见。

6、

前天应邀回学校参加学妹的毕业会。

学士服，学士帽，满天星，红玫瑰，栀子花，表白，牵手，失恋……看着他们一齐举起帽子往空中抛上去的那一刻，我竟有种青春已逝的感慨。

在校园里逛了一圈，没碰上熟悉的人，也没有再去以前常去的饭堂和图书馆。这样也好，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勿复长相恋。

走出校门时，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学校正门的全景图。点开微信上那个蓝色头像，把图片上传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7、

电影里，二姑娘给叶问的信里说了这么一句话：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漫天飞雪的寒冬里，叶问给她回信：叶里藏花几度，梦里踏雪几回。

在最后倒数的十来分钟的时候，他们二人面对面坐着。二姑娘说：我在最好的时候碰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是我没时间了。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我心里有过你，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就像当初我们分开时，身边的人都问我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分开？

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会分手。连我爸妈都觉得很荒唐。尤其是分手后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黑白颠倒，精神分裂一般的生活状态，给他们带来的恐惧与后怕。

我至今都记得分手时我和苏阳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从来都不怀疑你对我的喜欢，甚至是爱。因为我对你也是如此，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是很喜欢你，可是好像也只能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