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将就着活吧

我爸妈让我好好活着，却不知对我来说，活着比死更难。我想，在我过完这糟糕的一生之前，那就将就着活吧。

1、

我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每晚都在计划用哪种方式自杀，整日挣扎着活在生与死的路上。

我第一次吓到我妈，是在一七年，那本该是个值得记住的一年，香港回归的20周年。

我妈半夜起床上厕所，卫生间灯亮着，空气中传来血腥味，浴缸的水混杂着血液流了出来。我妈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边撞门，一边颤抖的大喊我爸的名字。她的眼泪滴在地上，和地上的血融合在了一起。

我爸从床上跳起来，把厕所门拆了，捞起浴缸里的我，飙着车就往医院开去。救护车还未到达，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医生说所幸发现的及时，生命没有大碍。那时我爸妈才第一次发现并接受我有抑郁症这个事。

我妈抱着我，哭得歇斯底里，“你走了我和你爸可咋活啊。”

我偏过脑袋，看着站在窗外的我爸，他一动不动，沉默的站在那里，偶尔偷偷用手抹掉滑在脸上的泪水。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几岁，也是那时，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儿女是父母的命根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两句话。

我爸妈让我好好活着，却不知对我来说活着比死更难。

我说:“那就将就着活吧。”听了这话，我妈的身子一下就僵硬了，呜咽着声音，却一言不发。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我皮肤上，在寒冬中，冰冷刺骨。

2、

此后我妈便辞了工作，整日呆在我身边，片刻不离身，怕我再出什么事。她每隔几分钟就得唤一声我的名字，一定要听到我的答复才能安心。

那天中午，刚吃完午饭。

我站在靠近窗户的位置问，“怎么找不到水果刀？”

我妈的身体一下就绷了起来，眼睛定定的看着我。不过一瞬间，她僵硬的脸上便扯出了笑意，话语中带着颤音，“拿，拿来做什么？”

我说:“想削个水果。”自从那事后，家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我妈收来藏着，连厨房的菜刀也不放过。

没隔多久我妈拿着削好的苹果，走到我身边，她看我定定的看着窗户发呆，强忍着笑意，拉着我的衣角色儿，“妈把水果削好了。”

我盯着窗户，“我们这个楼层是不是不太高，跳下去死不了？那在二十楼，三十楼跳下去会怎样？”

我妈慌忙的拉上了窗帘，她拉着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泪水本来溢满了眼眶，她却抬头生生的把泪水逼了回去。

做完一切，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我道，“我们去吃，吃水果，什么也不要想。”第二日家里的防护栏又加固了。

3、

自从我妈知道我有了这病，便买了一大堆关于抑郁症的书，电脑上搜索的无非也是关于这些。

有次她不知从哪里听来，听纯音乐会缓和抑郁症，加速康复。此后整个家里都充满了纯音乐的声音。

2018年，3月25日，是我第一次听见那首曲子“城南花已开。”对我而言那是一种站在悬崖，也可以把我拉回来的音乐。

那时我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说出的话也带着沙哑的声音，十分难听。我问，“这是什么音乐？”

我妈愣了一下，惊讶于我的行为，但还是道:“城南花已开。”

我走过去翻着电脑的评论，才发现那是三亩地特意为一位患了骨癌晚期，还有半年时间的粉丝而作。那位粉丝，是城南。

评论无非都是在鼓励的话语，想让他好好活下去。可是活着多么难呐，比爱而不得还要难上几番。

即使是这样，城南也在坚持。他说，他一直在努力着去对抗恶魔。他相信他会好起来，他要去看遍世间的花开花落。

他最喜欢的季节是三月，三月花开雏菊、三色堇、风信子、桃花、贴梗海棠、紫叶李……只是不知道他喜欢看什么花开。

从他身上我仿佛找到了力量，也是那一刻，我想活下去，想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

此后，城南变成了我的信仰。说来也是可笑，让我有活下去的理由，不是我爸妈，而是来自网上，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在评论中评论了一句，“我是抑郁症患者，也不知能活多久，但是我想陪你一起加油。”

4、

我关注了城南的id，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他的动态，他一发动态，我便觉得十分开心，那证明，他还活着，我也还活着。

或许是因为那条评论，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慢慢有网友开始给我发私信了，他们说，“城南在加油，你也不要放弃。”

我说，“好。”

其中有人私信的内容，不是段子笑话，就是世界各地的美食，风景图。

她说:“世间这样大，可不止中国有花开是最美的，等你病好了，我们可以去法国看鸢尾花,去德国看矢车菊,去新西兰看桫椤,去……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她说:“你为什么要活着呢？你想为自己找无数个理由，偏偏又找不到最合适的理由。其实活下来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想离开才需要理由。爱情也一样，爱不需要理由，不爱才需要。”

她说:“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喜欢到嗓子眼的那种喜欢。亲人，朋友，爱人，如果有，那就好好为他们活下去。如果没有，那就更要好好活下去了，好不容易来人间走一趟，尚未尝过人间百味，何尝不是一种遗憾？”

就这样，我开始慢慢和她熟稔起来，开始期待每天城南的动态，和她每日的问好。

隔着网络，彼此不相识，更也不会因为所说的话，对生活产生影响。

于是我开始事事都讲与她听。有些话说出来了，整个人反而开心了，我妈看着我开心了，她也就开心了，整日脸上都挂着微笑。

我大概应承了“跟爱的人吵架，跟陌生人说心里话。”这句话。

5、

可是城南终究还是没能捱过去，他死了，死在二月。死在我刚决定好，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时候。

一个人可以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没有信仰，怕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城南死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因为城南的缘故，我这一个月安分了不少，我妈对我也放松了警惕。

我趁着她不在，跑到了顶楼时，才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信息，“我要走了。”

我的脚刚踏出一步时，便听到我妈唤了我的名字。我转过头看着我妈，不知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伸出双手，做成一个拥抱的姿势:“儿子，你过来，妈妈害怕。”

我歪着头看着我妈，扯着嘴角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大概是我这几个月来，笑的最用心的一次了。

那是打心底发出的笑意，我想让我妈记住我微笑的模样。

看了我的笑容，我妈并未很开心，反而紧闭着眸子，眉头紧锁。即使是闭着眼，泪水也从无数个缝隙里流了出来，弄花了她的妆。

6、

隔了许久，她伸出的手也握成了拳头，指甲刺入她的掌心。她慢慢的睁开眼睛对我说道。

“儿子，你要走，妈不拦着你，妈知道你不容易，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去坚持了。让我们好好道个别吧。下辈子，我还做你妈，你还当我儿子好不好？”

说到这里时，她已经泣不成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小声的抽泣起来。

我缩回了脚，慢慢走到我妈面前，给了她一个道别怀抱。

那一刻，我妈终究还是没能压制住哭声，开始放声大哭。她用尽全身的力量紧紧的抱着我，“一定要走吗？还能不能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下好不好嘛？”

“你不是最喜欢城南吗，他最喜欢看花了，一月梅花，二月兰花，三月桃花……妈陪着你，把城南没看完的花看完好不好？城南走了，你代替城南好好活下去，连同他的那份，好不好？”

“你还记得吗，当你很小的时候，你就对我说。妈妈，我长大了要变成你的超级英雄，一直保护着你。妈妈现在害怕，需要你的保护，儿子，留下来保护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不是答应了我，等你病好了，我们可以去法国看鸢尾花,去德国看矢车菊,去新西兰看桫椤吗？男子汉，不可以说话不算数的。”

7、

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网上那个每天鼓励我，给我问好，听我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妈。

那段时间我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外人走不进来，我也出不去。

我妈知道我喜欢那首歌，她不确定我会不会在那首歌下评论，但她还是翻了几万条评论，只为翻出我那一条，给我点赞，回复我鼓励的话。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关注我的id，给我发私信。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你会翻那几万条评论，万一我没有评论呢？

她说的话，我一记就是许多年，“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不会成功。但是对我而言，别说有百分之一，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我也会这样做。因为这是我唯一接近你的机会了。”

“也因为我是你妈，你是我儿子，当妈的呀，哪怕历经千山万水，也会走到你面前拥抱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摸了摸我妈刚到我下巴的头，说了句:“好，我要留下来，保护我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