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很干净

年少时代的我,总比同龄人缺少一根筋。用我妈的话来说,这是慢热。用我闺蜜的话来说,这是傻缺。妈是亲妈,闺蜜是不是亲闺蜜,不敢说。

我的这种性格常常惹来麻烦。比如同学让帮忙买个早饭,我拿回去的时候已经上课了。比如校运会上我明明跑得最快,却横竖想不出来为什么在冲刺时刻慢了下来。

久而久之,同学们给了我一个有趣的称呼:奥特曼,脑子进水的奥特曼。

起初我对这样的称呼并不在意,身外物而已,何须记挂。

直到一个男孩的出现。

在他面前,我不敢或者说我不能再以往前那种姿态活下去了,我开始拼命地展示自己良好的一面,优秀的一面,令人记忆尤深的一面。

我十分渴望得到他的关注,想要靠近他,贪婪地希望他多看我一眼。

可是我那该死的缺一根筋的慢热的愚蠢的性格,最终还是令我闯了祸。

我鼓足勇气憋红老脸对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是:嗨,你看起来很干净。

正常人夸奖一个人,应该会用“你很帅”“你很美”“你很有风度”“你很有气质”诸如此类,可我第一次见那个男孩那天,偏偏顶着个不怎么的发型不怎么样的肌肤状态,最要命的是,开场白居然是这句不怎么样的“你看起来很干净?”

听完我的话,那个男孩呆滞了几秒,然后嘴角微微张开,甜甜地笑了一笑,回我一句“你也是。”

我,已卒。

后来再遇见那个男孩,我的脸都是红彤彤的,像极了天边垂下的斜阳。

再后来,我和那个男孩分别经历了中考,高考,时间在彼此的忙碌之中悄然流逝,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返校拿学籍档案那天。

我们在校门处偶遇,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我仍能以两百多度的近视眼一眼锁定他:高瘦的个子,被些许汗水浸湿却仍整洁的上衣,墨绿色的短裤,和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球鞋。

这些画面在一瞬间全数扑入我的眼球,它们明晃晃地提醒我一件事:他看起来很干净!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孩的衣着留意到此种程度,但真正留意了,才惊觉自己如此喜欢。

书上常说,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的眉眼如朗,是因为他的唇红齿白,是因为他的品质甚得你意,是因为他的全部深入你心。我想这些优美的形容词,不足以概括慢热的我,对那个男孩的所有感觉。

我偏偏就是喜欢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气质,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他走路带风的样子。我偏偏喜欢他,就是因为,他看起来很干净。

自那次偶遇后,我们没再遇见。

大学,毕业,工作,生活按部就班。我的外表大有改观,修身得体的纯色连衣裙,舒适的高跟鞋,坚持每天做柔顺的头发,和时刻保持住的完美肌肤状态,使我有那么一段时间,也感觉自己是一个很干净的人。

可我骨子里那股慢热劲仍未散去,除了工作和一些要紧的事,其余我都做得非常慢。慢下来的生活,虽然令我有足够的耐心对付除了工作的时间,可有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会忽然蹦出来几个奇怪的念头,像“我为什么对男孩子提不起兴趣?”像“我什么时候能再遇见那个看起来很干净的人?”

将内心的这份疑惑与闺蜜分享之后,她说她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爱上那个看起来很干净的男孩了。

那个夜幕降临,漫天星河的夜晚,我靠着闺蜜的肩膀,眼睛半眯,思绪陷入了一片混乱。

那一刻我忽然好怕,好怕自己再也遇不见,那个看起来很干净的男孩。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那之后的某个周末。我养了一只可爱的中华田园犬,名字叫贝贝,贝贝它很乖,可旁人却觉得它会咬人。为了不伤害到旁人的利益,那个周末我带贝贝到宠物医院注射了疫苗,减弱了它对旁人的威胁。

回到家楼下的时候,看见搬家公司正在忙碌地工作。贝贝看着热闹的人来人往,忽然很兴奋地转圈,我担心它,便匆匆拉着它上楼了。

回到家门口,正准备掏钥匙开门,忽然发觉新搬来的人,住我隔壁。他们家大门敞开,里边也看不见人,我担心有心人乘机而入,顺手帮他们虚掩了门。

新邻居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我分毫,我仍旧早出晚归,贝贝的粮食依然每天早上备好。

有一天傍晚,正是下班时候,闺蜜神神秘秘地发给我一串数字。

“快加吧,不用感动得痛哭流涕,请姐姐吃大餐就好。”闺蜜似乎还未发觉我的一脸茫然,自顾自地导演着她的好戏。最终我还是抱着好奇的心态加了那串数字,对方立即通过验证,只不过我们双方,谁都不曾主动说话。

微信页面仍然停留在那一页“你已添加对方为好友,现在开始聊天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是我喜欢那个男孩的微信号。只不过我在装傻,想看看他会不会先好奇。事实证明我错了,在他通过验证后的第七天,在我一遍一遍翻他那仅显示三天可见的朋友圈后,我们仍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还真能忍。

我真怂。

晚上我蜷缩在被窝,打开知乎,搜索“如何与年少时暗恋过的男孩子相处?”

看到的最高赞的回答是:不要相处,让他留在记忆里。放下手机,我好像慢慢能想明白这句话了。仔细想来,我和他之间的交集真的是少之又少。我敢打赌,要是现在有人问我,到底喜欢他些什么?我敢保证我自己是答不上来的。

对他的所有印象,似乎真的存留在那年那天那秒,他恰好出现在我荷尔蒙泛滥的瞬间,他恰好出现在我大脑十分混乱的时候,他恰好,恰好是那个这么多年来,谁都比不上的人。

可他真的只能存留在我的记忆中吗?年岁渐长,我越来越觉得,不甘心。不甘心他和我还隔着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不甘心为什么慢热的自己,就不能随意地忘记他,然后和别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我不甘心他只存留在记忆里,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懒得再去喜欢第二个人,但我觉得更多的原因,是,我觉得他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虽然我不能确切地告诉自己,喜欢是什么,但我想遇见会脸红,靠近会心跳加速,接触时会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就是证明我喜欢他的最好铁证。

那年我傻乎乎对他说的那句“嗨,你看起来很干净啊!”,四舍五入,算不算是一个慢热的人,的真心告白?

又过了一段时间,两个微信号仍然敌不动,我不动。不过那天我看到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大概意思是,换了新公司,搬了新家,重新一段全新的生活。我手滑点了赞。

几分钟后,我破天荒地收到了他的微信。

他问我“嗨,你是?看起来我们加好友有一段时间了,不过我都没有注意到。”我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激动得要跳起来了,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他终于找我找我了!后来我将这件事告诉闺蜜,她扶额,说我们两个人都是一个性子,慢热,太慢了。

我们不咸不淡地聊着,前提是谁都没有先自我介绍。聊天的过程中,我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消息,比如他的职业是开发员,他住在周港。

听到住在周港的时候,我更激动了!我也住在周港啊!周港多大点儿地,四舍五入就是会常常碰到了。我怀着单方面认识他,了解他的小心思,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周港的地铁站,大商场,便利店偶遇他,不过可惜的是,一次也没见过。

我甚至想过他是不是变样了,或者整容了?我现在已经认不出他来?虽然心中会浮现各种各样的奇怪幸想法,但唯一不变的,是我依然很想喜欢他,哪怕时月已过,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干净的男孩。

聊的时间长了,他也开始对我产生好奇,特别是我神神秘秘地不告诉他,我的名字,以及其他信息。

某天,他忽然跟我说“觉得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女孩蛮像的。”我捂住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暗示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女孩也很可爱,你们讲话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虽然我和她并不是很熟,准确来说我们谈不上认识,但为数不多的见面,我总感觉她是一颗开心果,是上天派来拯救人间的。”

我当然希望他口中的这颗开心果是我,不然就真的浪费了我方才用力蹦哒的心跳了。只是人有自知之明,以前那个闷骚,慢热,浑身散发着傻里傻气的我,实在和开心果三个字,沾不上一点边。

我本以为他记忆中的人是我,结果却是一场空,我为此小小地伤心了一阵子。

不过我内心对他的向往,分毫不曾少。我还是会花很多时间,在周港人多的地方溜达,幻想有一天能偷偷遇见他。

这样的日子平淡且新鲜,好像被灌了糖似的,从舌尖甜入喉咙。

有天傍晚,我下班了却没有回家,在地铁站附近溜了很久。溜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接到物业的电话,对方告诉我“陈小姐,有人向我们爆料,说你家里面的狗一直在狂吠,敲门了也没人回应,你看看要不要回来处理一下,看是什么原因?”我挂了电话之后就冲回家了。

一路小跑一路后悔,早上出门急了,我忘记将足够的粮食和水放在贝贝的盘子里,小家伙一定是饿坏了,才闹的脾气。

匆匆赶到楼下,已经是晚上七点。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准备开门的时候,新搬来邻居的家门仍然是敞开的。

不过这次里面似乎有人,并且那个人正在往外走。

不过我也没时间去留意这些了,摸了钥匙赶紧开门。

一打开门,我就忍不住笑了。看来贝贝实在是饿得不行,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见了我,它可能有些心虚,默不作声地蹲在我的脚边,用舌头轻轻地舔我。

我正准备找狗粮的时候,邻居的声音忽然响起。

而且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嗨,你好啊,嗯,你家的小狗应该是饿坏了吧?我听它吠了一下午了,怪可怜的,所以拜托物业给你打电话了。”

“嗯,我这里还有之前养小狗,剩下的狗粮,你看看合不合适?”

你们知道吗?

有些声音,是会被记住一辈子的。

所以我在听到新邻居声音的时候,才会如此震惊。因为这个声音,几乎能与那年,我喜欢的那个男孩的声音重合。

我蹲在地上,手脚紧张得不敢乱动。呼吸也开始变得没有节奏。

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我才回的头。

而回头的那一刻,我从他的瞳孔里,捕捉到了同样的震惊。

震惊到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啊,是你?”

后来我们回想这段,都唏嘘,真是有缘。

后来一次无意间的对话,令我更震惊。

他说“那个小女孩真的很可爱,她见我第一句,就是“嗨,你看起来很干净啊!””

所以为什么这些年失去了联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都记得那句“嗨,你看起来很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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