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我们再相爱吧
1
2014年4月4日下午4点04分,s城的殡仪馆正在举行一场送别仪式。
身着黑色及膝连衣裙的女孩,彼时正安详地躺在周边摆满白色桔梗花的冰馆里。
女孩生前最爱桔梗花。白色桔梗尤甚。只因桔梗花的花语象征着永恒不变的爱。
一如此时跪拜在女孩遗像前的男生一样。
这些桔梗花,就是他送的。每一朵,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每一片花瓣、每一片叶子,他都一一抚摸过。
他对各种鲜花都有一定的了解:紫色郁金香代表的是无尽的爱;桔梗花象征的是永恒的与无望的爱;红色风信子蕴藏的是让人感动的爱。
他不喜妖冶的蓝色妖姬,亦不爱火红的血色玫瑰,唯爱平凡的桔梗花。
只因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眼前的女孩,他此生最最深爱的人,对桔梗花有着执著而真挚的爱。
一如她对他的爱一样:深情、虔诚、从一而终。
生前,女孩就常对他说:“如果以后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就开一家自己的花店,只卖桔梗花,好不好?”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把她圈进自己的怀抱,用手轻轻抚摸她柔软的青丝,尔后在她耳边回答她:“好呀,只要是小家伙喜欢的。老家伙定当全力支持。”
他们经常这样耳鬓厮磨,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其实他并不老,只长她五岁。但她总爱喊他“老家伙”。说这是对他独一无二的爱称。
而他,平日里也总唤她“小家伙”。说这叫礼尚往来。其实他没有告诉她的是,自从遇到她的那时起,这个称呼,已然在他内心生根发芽了。
他觉得没必要告诉她,就让她永远开开心心地当自己的小家伙,便足矣。
其实没遇到一一之前,他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恋情。
他很爱她。为了她,他从学校爬墙逃课,一个人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去到她所在的城市。只因为她在几十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想他了,想见他一面。
为了她的一句话,他跋山涉水,跨越大半个中国去见她。
热恋中的他,从不认为时间与距离能阻挡的了他们的情与爱。他始终坚信只要他们彼此相爱,即使翻山越岭,哪怕漂洋过海,爱意也会传达到对方的身上。
只是当前女友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出现在他眼前,并向他宣告说:我们之间,就到此结束吧。
那时的他,才幡然醒悟:原来所有看似坚不可摧的爱情,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原来上一秒还在诉说着浓浓爱意的人,在下一秒转身的距离,就可能成为陌路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相爱了两年的人,与别的男人十指相扣。而自己,除了接受,别无他选。
他不知道该怪谁,该怨谁。是怪时间与距离的无情?还是该怪她的欺骗与背叛?
或许谁都不能怪。倘若要怪,只能怪人心的善变。只因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你我。
他是一个念旧的人。念旧的人往往也最容易受伤。总爱拿余生,去换一句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别来无恙”。
为期两年的恋情,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彻底放下。
2
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信爱情,再也不会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动的人了。
每每回家,家里人都变着法子给他张罗对象,安排他相亲。起初,为了安父母的心,他还偶尔会去与对方见面。
但慢慢的,他累了、倦了。所以他跟父母摊牌,明确地跟他们说以后别再给自己安排相亲的对象了。
假若上天垂怜,能遇到对的人,他会主动争取。若是没有,那就这样过吧。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只是以后,恐怕不能完成父母的心愿,无法带给他们儿孙满堂的幸福场面了。
离开家后,他一人南下。打算四处走走,看看,让自己的心,静一静。
许是真的得到上天的眷顾。在烟雨蒙蒙的江南小镇,他遇到了他的小家伙,邂逅此生最真的情。
那时的她,身穿长及脚踝的碎布连衣裙,及腰的秀发乖巧温顺地紧贴在主人的香肩两侧。
绵绵细雨中,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于热闹的小巷,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像极了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只是待她走近身旁时,他才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的让人心疼。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可言。
若非青天白日,他当真要以为她是从书本或者电视剧里飘出来的“白骨精”了。
她走到他跟前,开口向他问路。原来她也是刚到这里,一时间飘起了小雨,她找不到小镇的旅店了。
或许她娇弱的身体,牵动了他的恻隐之心。亦或是她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眸,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得知他们租住的是同一家旅店后,他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送她回旅店。
这没什么的,刚好自己也顺路。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着。
在那个温暖的江南小镇,于连绵细雨中,他们共撑一把油纸伞,走在诗情画意的小巷里。
直至多年后,回想起这次的相遇,他都不禁由衷感慨命运的眷顾与缘分的奇妙。
哪怕如今的她,已先自己一步离开这个世界。他仍然能凭借她留下的爱,继续顽强地生活着。
他们一起游玩过的江南小镇;一起在北方看过的纷飞大雪;一起在零点坐过的摩天轮;一起在游乐园里坐过的旋转木马;一起精心布置的房间……
一起生活过的四年,点点滴滴,他都永远铭记于心。永远不会遗忘。
他的小家伙那么善良美好。哪怕受尽病痛的折磨,还不忘笑脸安慰他说:“不用担心,其实一点都不痛的。我会好好听医生的话,会乖乖吃药。”
她还说等病好了之后,还要和他一起去一次江南。重温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
她因为化疗的缘故,剃光了及腰长发。他把她被剪掉的满地长发,一根根拾起。他说要留着珍藏起来,待她康复出院,会以另一种方式送给她当礼物。
从初春到深秋,由仲夏到严冬,时间的年轮在无声无息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也在不知不觉中陪她在医院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从最初察觉到癌细胞的存在,到癌细胞一步步在扩散,再到最后医生让他在死亡通知单上签名。
这期间,整整两年的时间。
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日夜。他看着她,像病房里的桔梗花一样,一点点枯萎、凋零。
而他却又像三年前前女友离开自己时一样:除了接受,别无他选。
每天晚上,他都会抱着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拍着她的背,给她唱歌、讲故事,哄她入睡。
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的心,在一寸一寸地疼。就像有人在拿着刀子,深深浅浅地刮着一般。
他曾无数次在黑夜里祈祷,希望能一命换一命。若是可以,他定当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只祈求,能让自己的小家伙,少遭些罪。
3
许是感知到自己时日无多,她经常会问他:“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如果我死了,你千万别哭,好吗?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到你流泪的样子。你的眼睛很好看,我最爱看你微笑时的样子。所以呀,老家伙,你千万千万别哭,好吗?”
躺在他怀里,她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用力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薄荷香味。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一描绘过。
趁现在还有一口气,她想再好好看一眼自己的爱人。她要把他的模样,烙在心上。无论她走的多远,去了哪里,只要一回头,便能一眼就认出他。
“如果两年前,你知道我时日无多,你还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吗?如果我明天就死了,你还会爱我吗?”双手环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处,她轻声问他。
这是她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他们在一起两年了。她的病情一直在反反复复。但她从来没问过他这种问题。这是第一次。
“会。我会一直爱你,永远爱你。就像我送给你的桔梗花一样,她们代表着我对你永恒不变的爱。我的小家伙。”
他紧紧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呼吸着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谢谢你,我最最亲爱的的老家伙。”今生能与你相遇,我知足了。
“阿扬?”回忆被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打破。女孩的母亲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妈妈。”他转过身,回应她。
她的声音沙哑的让他心疼。女孩的离开,让两位老人家一夜间白了发。
“这是一一留给你的信。”把信交到他手里后,她便转身离开。昔日挺拔的身影不复存在。她离去的背影,佝偻、单薄,再经不起风吹雨打。
起身坐到女孩的遗像旁,他拆开手里的信封。女孩秀气的笔迹跃然纸上。
亲爱的老家伙: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安然入睡了。对不起,以后不能陪你一起看日出,也无法伴你一起观日落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工作,然后好好爱别人。如果有来生,我们再好好爱一场吧!今生能遇到你,与你相识相知相伴,我已经满足了。如果可以的话,请用纯白色的桔梗花为我送行。好吗?——最爱你的小家伙
看完信后,他起身离开殡仪馆。他没有哭,脸上一滴泪也没有。因为他答应过她,不能哭。
他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一句话:如果有来生,我们再相爱吧!
殡仪馆外边飘起了毛毛细雨。摆放在门口的桔梗花,迎着细雨中的微风,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