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可我不再爱了
1
十月份的南城，于凌晨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
倾盆大雨大雨过后，空气中散发着丝丝袭人寒意。一场秋雨一场寒。此时，教堂里正在做祷告的人，大多都换上了长衣长裤。
唯有站在靠窗右侧的林惜，依旧是一副夏装打扮。
初升的太阳光线，透过树梢折射在她身上。柔顺的长发；洁白的连衣裙；颔首双手合十的模样。
沐浴在光晕中的林惜，给人一种无比虔诚的感觉。
其实不然。若非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林惜她是想骂人的。
今天一大早上的就被闹钟吵醒。一向有起床气的她，在心里默念了十遍“不要生气”才勉强把自己收拾好。
礼拜天，又是每周必去教堂的日子。
看着日历上的红圈，林惜一时间慌了神。多少年了，也没见你回来。如果上帝真的能听见我的心声，那你也是时候该回来了吧。
林惜不是善男信女，亦无其他的宗教信仰。但自七年前那件事后，她每个礼拜日都会去教堂祷告。
准时准点，风雨无阻。
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何会如此执着。但只要是为了他，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就像这些年，她一直舍不得离开南城一样。这里不见得有多好，但她就是不想走。别的地方再好，她也不想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里是他的故土，是他成长的地方。
愿为一个人，留守一座城。
2
做完祷告，林惜打车去了一个地方。
今年的秋季，来得比往年稍晚些。但并不妨碍身为季节报信者的那些树叶们的先知能力。
长得望不到尽头的阶梯两旁，火红的枫叶，红得耀眼。
满地的红，灼热与温暖，同时间充斥着林惜的身心。
还是这里好啊。虽然身上仅穿着一件短袖连衣裙，但林惜并不觉得很冷。
每年的秋季，林惜都会到这里来。
七年前，她和苏南一起来。从第七年开始，她自己来。
无论刮风下雨，她都会来。如果是晴天，她就爬上阶梯的顶端，吹吹风，看看风景。若是遇到下雨天，也没事。下雨的话，就撑把伞，站在阶梯前，看一看四周的枫树。或者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听听雨声也是不错的。
在这二十几年的前半生里，林惜心里有许多执念。
没遇到苏南之前，她每年也会在秋季去看阶梯，赏枫叶。遇到苏南之后，苏南便代替这些东西成了她心中唯一的执念。
苏南走后，教堂和阶梯，成了她每年必去的地方。
去教堂，是为了祈祷苏南的归期。去爬阶梯，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不放弃的理由。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还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叫苏南的人。
3
“苏南！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了！”
客厅里，林惜披头散发，红着双眼对正在装行李的苏南大声吼叫。
苏南没有搭话，只顾着往行李箱里搬东西。飞机还有一小时就起飞了，他没时间和这个疯子一般的人吵架。
“苏南！我说了不许你走！不许走！”一个猝不及防，林惜把茶几上的马克杯摔在地上。
碰的一声巨响，马克杯碎了一地。碎片飞到林惜脚边，白皙的皮肤上顷刻间溢出殷红的血液。
对于疼痛，林惜浑然不觉。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能走。这个人，不能离开。
苏南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了林惜一眼。但也仅限于一瞥，便又继续自己的事了。
弯腰拾起地上的一片枫叶，林惜把它放在掌心，细细端详。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的叶子，安静地躺在掌心里。
这双手，抓住了不少东西，可怎么就是握不住他呢？握紧拳头，林惜问自己。
“林惜，我们已经结束了。结束了，你懂吗？”收拾好东西，苏南终于开口和林惜说话了。
“不！没有！”林惜用手捂住耳朵，使劲摇晃着脑袋。
“我们没有结束。没有，苏南。”她抬起头，用模糊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南。
“我还爱着你，你也爱着我。我们没有结束。”林惜蹲在沙发旁，声音渐渐弱下去。但她嘴里还在嘟囔着：我们没有结束。
没有结束。
苏南不再继续搭腔。再拖下去时间就来不及了。还有人在等自己呢。环视了客厅一圈，他拖着箱子准备开门出去。
“苏南，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非走不可？林惜从地上站起来，问他。
门把上的手一顿，苏南有些错愕。同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但却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
就在前几分钟，林惜的声音还是充满怒气和怨恨的。但此时此刻，除了冷漠，淡然，她的语气里更多了些许释然。
她在用一种近似于事不关己的语气，问苏南执意要走的原因。
因为此时的林惜，她知道，她明白，一心想离开的人，是留不住的。
4
今天天气正好。微风，暖阳，花香。
林惜捡了不少枫叶。她想把这些落叶制作成标本，夹在书里，或者收藏起来。
不知道他那边，会不会也有这么好看的树叶呢？把叶子装好，林惜自言自语地说着。
七年前的那个雨夜，苏南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们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家，也离开了她。
她不顾形象挽留他，但终究还是留不住。
“林惜，你觉得我们这样下去还有意义吗？每天除了吵还是吵。你不累吗？”
“当初你和我表白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不合适。你看，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收回门把上的手，苏南折身回到客厅，拥抱了一下林惜。“照顾好自己，我走了。”他说。
可这五年我们不都过来了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改。垂在裤腿边的双手，抬起，又放下；握紧，又松开。
然而，想说的话，被咽下去。张开的手，又缩回去。
“一路顺风，到了那边给我电话。”松开宽厚的怀抱，越过肩膀，走到门口，林惜亲自打开门，目送苏南离去。
这大概是我做过的最酷的事了。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踩着干枯的落叶，林惜不禁鼻尖泛酸。
秋风不解语，故人仍未归。
5
苏南离开的那晚，林惜在等他的消息。
可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
连报平安都不想和我说了吗？手里翻着仅有的几张合照，眼睛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往外喷水。
苏南，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苏南，你胃不好，不要喝太多酒。
苏南，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南，别忘了，我在等你。
……
每天一条短信，林惜坚持了两年。
苏南的微信头像还在，朋友圈也在不时更新着。但林惜的消息，他从来没有回复过。
一次也没有。
可是林惜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和他说话。说她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人，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她的生活，她的日常，她都和他说，事无巨细。他不会回复的，她知道。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啊。
这个习惯，早在七年前就已然形成了。
这些年里，林惜去过不少地方。不过不管走多远，她最终都还是会回到南城落脚。
这座城市，空气不怎么好，交通也不是很便利。但林惜就是不想离开这里。
她有太多理由离不开这里了。
这里是苏城生活过的地方；这里有她熟悉的同事；这里有她爱吃的食物……
这里有的东西太多太多，却唯独缺了她要等的那个人。
6
天色尚早，林惜打算在阶梯附近的餐厅吃完晚饭再回去。
刚走出公园门口，包包里便响起熟悉的铃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归属地是海外。
会是他吗？林惜愣住了。想接，却害怕失望。想按掉，可又怕错过。
铃声依旧不依不饶。犹豫片刻后，还是划下了接听键。
“惜惜，是我。”那人，那音，那些过往的点滴，刹那间排山倒海，汹涌而至。
多久了？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多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
本应开心，激动才对。可林惜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内心竟一片平静。心海再漾不起半滴涟漪。
“惜惜，我回来了。”低沉的语气，近似忏悔，又似在呢喃。
“嗯。”林惜心平气和，内心再无波澜。甚至脑海中，他的模样，都快记不起来了。
曾几何时，时间已经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也淡化了她的爱。
“惜惜，对不起。”苏南向她道歉。
有什么可抱歉的呢？
当初走得那般决绝，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现在才来说对不起，是否晚了些。
“惜惜，我回来了。”他说到。
“苏南，还记得七年前你离开时说过的话吗？你说我们之间继续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你说你累了。”
呼出一口气，林惜朝着餐厅的反方向走去。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苏南，我等了你七年。若是换成别人，我早就放手了。你给了我太多别人给不了的东西。但凡事都有个期限，我懂得。而如今，你我的这段缘分，也是时候走到尽头了。”
憋了好久的话，一下子全倒出来。林惜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
说不够爱也好，说寡情也罢。这七年的等待，就当还给他曾经给过自己的爱与温暖了。
不管那些爱，那些温暖，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
踩着脚下的残叶，林惜突然间想离开这座城市了。
“苏南，再见。”挂掉电话，林惜拔出电话卡，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今晚就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等了那么多年，深埋于心的执念，却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里，全都释怀了。
再见了，苏南。
再见了，南城。
7
回到家，收拾好行李，乘着晚风，林惜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城市。
有不舍，有牵挂，但更多的是释然。
在绿皮火车启动的前一秒，林惜更新了七年未曾登录过的博客。
一堆未读的消息。不过她也不想去看了。之前发过的内容，早被删得一干二净了。
她知道这条消息发送出去后，他会看到。但她就是想发给他看的。她就是想告诉他，虽然他回来了，可是她要走了。
你回来了，可是我已经不再爱了。
